孝

作者：守望孤独

众宾客瞻仰已毕，张局哆哆嗦嗦地给娘的脸上蒙上了一张黄布单，灵床被工作人员缓缓推到火葬炉前。

“娘啊……”已经在娘的尸体前跪了一夜的张局突然疯了一样红着眼睛扑了上去，嘶哑地哀嚎着，死死地扯住娘的枯瘦的手，久久不肯撒开。

娘的尸首在火葬炉里“劈剥”作响，张局和几名弟妹，连同媳妇、姑爷，还有孩子们跪成一排，哀哀切切的哭声响成一团，一道浓烟直上青天，娘的魂灵在晨风中飘舞。张局，突然晕了过去。

娘啊，娘啊……一岁断乳，娘一块红薯娘也舍不得吃，在嘴里慢慢嚼碎一口口喂给了儿吃；一块粗布娘也舍不得用，细细地裁成棉衣为儿遮掩风寒。有了弟弟妹妹，娘就领了儿、背了弟弟、抱了妹妹去田间劳作，一边挥汗如雨，一面还要回头看着儿领着弟妹们玩耍。一时失手，镰刀割破了脚踝。自从儿上了学，从来舍不得用油的娘挑灯陪读直到深夜。自从失去了父亲，娘就自己一人苦苦支撑，死活不肯再给儿女找一个后爹。

娘啊，娘啊……瘦小的儿子不记得遭过多少孩子的欺负，跑回家和娘诉苦，娘抱着儿痛哭失声。娘说，只要有骨气，将来就能成人，便任谁也欺负不得。贪玩的儿子不记得多少次被娘拎着树枝撵过前屯后院，只为了让儿次次都必须拿到班上的“第一”。细心的儿子不记得多少次半夜里听到娘的抽泣，可是天还没亮，娘还是把稀饭做好，让儿女们吃饱，而自己什么也顾不得吃，就在朦胧的晨曦里背起竹筐去捡粪、拾柴。

娘啊，娘啊……高中的岁月，缺油少盐，娘走了五十里山路，为儿子送来煎饼、咸菜，儿只看到娘嘴上的血泡，却看不到娘脚掌上的血泡，只有心里明白，必须考上大学，才能让娘眉开眼笑。儿之后才知道，娘一天没有吃东西，七月多雨，山路泥泞，回去的路上娘险些栽下了山崖。儿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，娘举着儿的通知书跑遍了整个山村，这张薄薄的纸片映红了娘的脸庞，更映红了山村的半个天空。

娘啊，娘啊……儿刚刚参加了工作，娘就要儿早早成婚，儿说年龄还小，急不得。娘却说，早生儿子早得继。儿要娶一个高官人家的女儿，娘就以死相胁，说大学里的那个女同学曾来家几次，娘知道儿和她早就睡在了一起，就算剜了祖坟，也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。儿结婚一年，娘把胖孙子抱在怀里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。儿要离婚，娘说，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，再说离婚的事，娘就打出你狗屎猫尿。

娘啊，娘啊……听说儿在外边有了女人，娘就连打带骂把儿子拖回家。媳妇要离婚，娘就跪下来求媳妇给儿一个机会。到最后，儿才知道，最亲莫过亲生的娘，最爱莫过于结发的妻啊。外边的女人只知道要钱，可结发的妻子才会守在病卧在床的娘身边替工作繁忙的儿子尽孝。儿子当了官，来家探望的人谁不拎着大包小裹，娘只是摇头不许儿收下，那次儿只收了人家的一点点钱财，娘就三天水米不尽。

娘啊，娘啊……张局叨念着、啜泣着，妻子拉了拉他的手，张局才在梦呓中清醒过来。慢慢睁开眼，天光已大亮了，一道阳光透过薄纱的窗帘直射在高大的发财树上，射在高档的家具、电器上，射在玫瑰色的席梦思床上，像娘的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摩着脸颊。张局抹了抹泪水，起床去洗脸的时候，看到娘的漆黑的遗像就摆在柜子上。娘正微笑着慈祥地看着自己，张局的泪又来了。他慢慢捧起娘的遗像，抱在胸前，哭得和三岁的孩子一样。妻子叹了口气，把遗像接过来，端端正正地摆好，拉起张局进了宽敞的盥洗室，用温水投了毛巾慢慢给张局把脸擦净。“娘都过逝七天了，你也该好好上班了，不然，娘在天上都不安心了。”“嗯，是呀，是呀……”

新来的保姆厨艺不错，张局吃得很饱，司机在绿树环抱的庭院里按响喇叭的时候，张局拿了公文包，看了看客厅里大大小小的数也数不清的礼物，打了个长长的饱隔。对妻子说：“把东西都好好收起来吧，灵堂该撤也撤了吧……”刚走出去几步，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，转回身又说，“哦，对了，你二表姨家的姑姥姥是不是90多了？快不行了吧。明儿个接咱家来吧……”妻子点了点头，张局飞步出门去了。

前方，一片阳光肆无忌惮地灿烂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