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姥姥人物形象浅析

刘姥姥在《红楼梦》里是个如同芥豆般的小人物，着墨不多，但在曹公精微的笔法下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人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，蕴含了深刻的人格意义，值得品鉴。

一、心思活络，能盘会算的老太太

刘姥姥虽然出生乡野，是个积贫的老寡妇，却深谙事务，心思活络，懂得机变，极会打算。第六回里的刘姥姥本守着两亩薄田度日，被女儿女婿接到家里去后，并没有依赖女婿鼻息度日，而是一心一计为女婿家盘算。当年岁不好，家无斗储，女婿只管在家喝酒置气，刘姥姥却能上前半诫半劝道：“咱们村庄人，哪一个不是老老诚诚，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……有钱了就顾头不顾尾，没钱了就瞎生气，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……”说的有理有据，让狗儿又羞又气，反唇相讥，可刘姥姥仍旧拿捏得当地宽慰狗儿“谋事在人，成事在天”，并给他分析荣府贾母怜贫恤老，王夫人响快不拿人，多半能认他们这门穷亲戚，一步步诱导狗儿去荣府打抽丰。可见刘姥姥虽处乡野，却消息灵便，摸得清女婿脾性，理得清狗儿家系，在一家愁眉不展时，能盘会算地给家里谋了条生路子——去荣府打抽丰。奈何女婿名利虽重，胆气不足。最终刘姥姥舍去老脸，拉着板儿到了荣国府，抱着借到钱是福份，借不到阔眼界也好的乐观心态，去求凤姐接济时，有这样一段描写：刘姥姥会意，未语先飞红的脸，欲待不说，今日又所为何来？只得忍耻说道：”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，却不该说，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，也少不的说了。”又羞又紧张之际，恰巧贾蓉来借屏风，刘姥姥就趁机稳定心神，随后极具技巧性地说道：“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，也不为别的，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，连吃的都没有。如今天又冷了，越想没个派头儿，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。”说着又推板儿道：“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？打发咱们作煞事来？只顾吃果子咧。”可见绕是久谙世故的刘姥姥，在陌生环境，要对着宛如神仙妃子般的凤姐借钱，心里难免露怯和窘迫，心思再活络也开不了口，只能是“未语先飞红”，好在贾蓉给了她缓冲的时间，刘姥姥很巧妙地转移话题，把焦点聚到板儿身上以解窘态。最终，得了二十两银子，如其所愿改善了生活。

二、质朴实在，本真本色的庄稼人

刘姥姥常年与土地打交道，是个地道的庄稼人，终日为衣食所累，没见过大世面，所以在面对高门贵户的荣府众人，她始终带着庄稼人特有的谨慎、谦卑、质朴和拙态，而这种性格特质则显露在她的待人之道、消费观念和行为习惯之中。一进荣国府前，天还未亮，刘姥姥便开始洗漱，训导板儿。仅见了荣府石狮车马，心里就露了怯，忙掸掸衣袖，二训板儿，才蹭到角门，对着守门人纳福赔笑。进了贾府，对着周瑞更是赔声下气，等凤姐真来了，赶忙再三跪拜，真真的把姿态放到尘埃里，不敢得罪任何一个人，这种伏低做小的姿态正是庄稼人面对显贵时的本色反应。而后刘姥姥得到银子的心理活动，更是被曹公描写拙态尽显——原以为凤姐无银接济，心里便突突的，后得了二十两，便喜得浑身发痒起来，连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”“你老拔根汗毛比我们的腰还粗”这样失分寸的粗话也蹦了出来。值得注意的是，银两虽再让刘姥姥欢喜珍视，但对她来说——人情更重。故在拜别周瑞媳妇时，刘姥姥硬是要送她一块银子，可看见这位在荣府如鱼得水的仆人一幅半点也看上这点“小钱”的样子时，刘姥姥只得作罢。两相对比，刘姥姥显得更为真诚实在。而在第三十九回，刘姥姥进入大观园后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行径里，她身上庄稼人的朴素实在更为凸显。刘姥姥因受恩于凤姐，年成又好，便带着瓜果蔬菜作为谢礼来孝敬凤姐。恰巧遇着史湘云大摆螃蟹宴，刘姥姥看着螃蟹，道：“这样螃蟹，今年就值五分一斤。十斤五钱，五五二两五，三五一十五，再搭上酒菜，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。阿弥陀佛！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。”刘姥姥看见的不是螃蟹的肉肥膏红，而是这顿螃蟹宴的昂贵价格，言语中也未流露倾羡之情，而是很自然把钱和生活联系到一起。在跟随贾母游览潇湘馆时，凤姐命人捧来华贵的“霞影纱”，刘姥姥不仅觑着眼看个不停，还念佛说道：“我们想他做衣裳也不能，拿着糊窗子，岂不可惜？”这种拿纱罗糊窗的行为落在刘姥姥眼里是铺张浪费的。吃饭时没攮住鸽子蛋，刘姥姥又道：“一两银子，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”，等好不容易吃到平素尝过的食材——茄子，刘姥姥却半点没尝出来，便好奇地询问茄鲞做法，但茄鲞繁复的配料，直接把刘姥姥惊得摇头吐舌说道：“我的佛祖！倒得来十只鸡来配它……”。贾府的美食好物，刘姥姥或赞或叹，虽有留恋却无贪念，自带一番农家人的天真质朴。这番农家人的天真质朴的性格，也让其在大观园一行中呈现出憨朴的形象特质，也使得她的行酒令颇有幽默诙谐、朴素自然之态。无论是“是个庄稼人罢”“大火烧了毛毛虫”“一个萝卜一个蒜”“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”都不离农耕生活，富有乡土气息，不仅应了酒令又有趣可爱，也让刘姥姥憨拙之态跃然纸上。而因着酒令吃了几杯黄酒，刘姥姥又多食了油腻的小面果子，发渴后又饮多了茶，还未进“省亲别墅”，肚子就翻腾起来，她拉着小丫头，要了纸便要解衣，完全的庄稼人行事做派，朴拙到引人发笑。

三、深观世务，能说会道的聪明人

曹公在第三十九回对刘姥姥有这般描述“那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，却生来有些见识，在世情上经历过的……”红学研究者徐瀛更高赞刘姥姥“深观事务，历练人情，一切揣摩求和，思之至深。”哪怕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对谁都伏低做小，乍看之下，其奴颜婢膝之态近于丑角，但实际上正是她的伏低做小打动了守门的拦路虎，赔声下气、笑脸迎人促使凤姐以礼相待，最终如愿以偿得了救命的银两。自带一番“人活的低了，就往低处活”的处事智慧。这种因久经世故造就的老练智慧、练达人情则皆可观照她的说话艺术。二进荣府时，见平儿来了，她忙迎上前去，道一声“姑娘好”，又说：“家里都问好。早要来请姑奶奶的安看姑娘来的，因为庄家忙。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，瓜果菜蔬也丰盛，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，并没敢卖呢，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。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，这个吃个野意儿，也算是我们的穷心”。既表明送礼的来意，又谦卑有礼，一举博得平儿的好感。见了贾母，更是上前赔笑，嘴里万福，称贾母为“老寿星”，夸其“有福气”，直哄的贾母眉开眼笑。觉乡间趣闻符合贾母喜好，便现编了几个故事。一则“雪地抽柴俏女郎”令宝玉欲罢不能，勾起“痴心”；一则“老来得神送乖孙”正中贾母王夫人下怀，直说道人心坎里去。遂得了几天大观园做“女篾片”的机会，把这辈子见过的、没见过的都赏了个遍，饱足眼福的同时，也给大观园众人带去别样欢乐。秋爽斋赴宴时，有两个欢声笑语的情节最值得人称道。一是“戴花”，凤姐为逗贾母开心，硬是把一盘子花横三竖四地给刘姥姥插了一头，面对众人的嘲笑，刘姥姥不但毫无愠色，反而主动说道：“我这头不知修了什么福，今儿这样体面起来”！让气氛更为欢乐融洽，哪怕旁人说：“你还不拔下来摔到他（凤姐）脸上呢，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。”刘姥姥却能避开矛盾，完全不拂了凤姐的面子的说道：“我虽老了，年轻时也风流，爱个花儿粉儿的，今儿老风流才好”，再次展现了刘姥姥极好的口才和揣摩人心的功力。二在餐宴中，凤姐有意作弄刘姥姥，令鸳鸯给她拿了双象牙镶金的筷子，刘姥姥哪里使得习惯，索性说“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铁锹还沉，那里犟的过他”又逗趣，又化解了自己使筷不便的尴尬。甚至还配合凤姐对她的有意捉弄，说出：“老刘，老刘，食量大如牛，吃一个老母猪也不抬头”这样自贬的粗话，把贾府人逗得人仰马翻。而刘姥姥见大家欢喜，就索性放开了逗大家一乐，有意装痴作傻地说：“这里的鸡儿也俊，下的这蛋也小巧，怪俊的”，直把贾母乐出了眼泪。短短一顿饭的时间，刘姥姥就用自己的口才和智慧赢得贾府众人的欢心，让人不得不叹服！

四、有胆有识，知恩图报的女侠客

这如第六回所言，刘姥姥虽只是个“千里之外, 芥豆之微, 小小一个人家”里的小人物，但她却因真诚、善良、有胆有识、知恩图报的美好品质成为《红楼梦》后期的一抹暖色。“投我以木瓜，报之以琼琚”，因感念凤姐馈赠之恩，刘姥姥在丰收后，便把田里拔尖的瓜果蔬菜送到贾府聊表心意。再听凤姐说大姐儿入院着凉发起热来后，便忙提醒凤姐“大姐可能撞客了，要驱祟”，后又用自己的经验建议凤姐——莫要把大姐儿养得太娇贵，满心满眼地为凤姐打算。这份真心，也让凤姐把女儿的名字交给了刘姥姥，以此借运。谁成想，这个取名姥姥却成了女儿命里最大的福星。贾府被抄后，凤姐病重亡故，贾琏扶柩南下，失恃的巧姐成为贾芸、王仁等人向藩王邀宠的工具，即将卖与藩王为妾之际。巧姐儿的福星刘姥姥，宛如“及时雨”般四入荣府，毅然主张把巧姐儿伪装成青儿，将其藏匿在家中，不仅使巧姐脱离了奸兄恶舅的魔掌，还细致、周到地照料巧姐儿，又是打扫上房让巧姐居住，又让孙女青儿作陪为其解闷。待贾琏归家后，又亲自送巧姐儿归府，还尽心尽力地按照凤姐遗愿为巧姐寻了个好归宿。可见凤姐随手的良善之举，刘姥姥却感念于心，纵然贾府落败，藩王势大，也甘愿涉险搭救巧姐，报答凤姐恩情，甚至接替凤姐的义务，设身处地地为巧姐儿找了个好夫婿，可见在刘姥姥身上也汇聚着侠客的仁义、勇敢、守诺、有恩必报的美好品格，值得人去细细考究。

——转自微信公众号红楼梦学刊，作者：小姜